大自然真是布满了奇迹。眼前这座蛰伏在长江中的广阳岛，从重庆的高空眺望，似乎就是生长在长江中的一只碧绿而澄澈的眼睛……青山绿水间，茂盛的森林宛如它长长的睫毛，一江春水让这只眼睛变得水汪汪，水灵灵的……若从航拍的照片上看，这只风景眼更显得活灵活现、栩栩如生，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
美国作家梭罗在《瓦尔登湖》里说，湖是大地的眼睛。由此延伸，说明大地是有眼睛的。我就相信一切的风景都有眼睛。这眼睛是人们心灵的窗户，是一处风景最为生动的部分，是风景的生命与灵魂。风景一旦有了眼睛，一切生命与自然便鲜活了起来……漫步在长江这座面积巨大的江心绿岛，看岛上的树木、芦苇郁郁葱葱，看遍地的花枝招展，看天空不时飘落的晶亮亮雨丝，把岛上的花卉草木洗涤得异常湿润、清新……这里不仅灌木丛生，乔木高耸，遍地野草、野花、野菜、野果等植物竞相生长，还有雀鹰、黑鸢、白鹡鸰、斑头鹰等16目48科191种鸟的飞翔。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就有中华秋沙鸭、黑鹳、乌雕、黄胸鹀……对于鸟儿，这里既是迁徙场，又是栖息地，是它们美丽的天堂。
深陷在鸟儿的天堂，我想说如果风景有眼，那么重庆的洪崖洞码头就是其中的一只。这只镶嵌在长江边上的眼睛，恍若重庆的夜之眼。华灯初上，山城的夜晚，这只眼睛光怪陆离，五光十色，显得有些朦胧、妩媚、迷乱、妖娆……灯火的流光溢彩、摊贩的兴高采烈、人潮的汹涌不止……这只眼仿佛就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的水里深深浮起，人间天上，交相辉映。弄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星，哪是人间的灯火。四面八方的游客们由此纷至沓来，络绎不绝，在这里逛街，在这里欣赏美食，或登上游轮尽情观看山城迷人的“两江”夜色。他们如此地流连忘返，频频回眸，也是为了深情地多看山城重庆一眼。
“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/是谁的手突然收回/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/当人们四散而去，谁/还站在船尾/衣群漫飞/如翻涌不息的云/江涛/高一声/低一声//美丽的梦流下美丽的忧伤/人间天上，代代相传/但是，心/真能变成石头吗/为眺望远天的杳鹤/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/沿着江岸/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/正煽动新的背叛/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/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。”这是诗人舒婷写给神女峰的诗。诗意而充满灵性的神女峰，也是长江边上另一只美丽的眼睛吧？每每经过神女峰，我也如同诗人一样，有过亲眼目睹神女温柔与浪漫的伫立，内心羞怯和惊艳的经历。自然，我也有过几次游历长江的经历，但我不敢，也从来不把长江当作随便观赏的风景，而是当作巨大而磅礴的生命流淌与奔涌。正是这种流淌与奔涌，造就了长江两岸无数的风景，造就了自然与生命的奇迹，比如白帝庙、巫山三峡、神女峰……在苍茫雄浑浩荡的长江上，神女峰的存在无疑为长江增添了一种绮丽与曼妙。此时，我把眼睛投向神女峰，对视时竟发觉神女前仰后合，动了起来，心里吓了一跳。问同行的朋友，朋友说，这是神女峰上观光游览的索道车形成的景象。“实在是在风景眼里掺沙子，大煞风景！”朋友叹惜着，迫不及待地就把意见电话了当地领导。如今，离别神女峰已有多日了，不知神女峰是否别来无恙？
我还想说，广阳岛还曾是抗战时长江上的一只天眼。
广阳岛坐落重庆南岸铜锣山和明月山间，身处长江干流全线的黄金分割点。传说大禹治水时，用山神耙在这挖了三耙土，一耙土甩在下坝，二耙土甩在上坝，第三耙土甩在了前两耙土的上面，留下了一个神话般的广阳坝。广阳岛因而得名。华夏大地，大禹治水的故事到处流传。传说抑或只是传说，但抗战时期这里有一座飞机场、一座军营却是千真万确。不太久远的历史告诉我，20世纪20年代末，这里是军阀刘湘的一座军用机场，也即西南地区的第一座飞机场。这座飞机场不仅建有跑道，还修建了碉堡、营房等配套建筑……史载，烽烟弥漫的战争年代，广阳岛上弹痕处处，弹坑遍布，空中激烈的枪炮声，爆炸声响成一片。很多飞机从此起飞升空，为保卫重庆，抵抗外侮杀敌于蓝天之上，为中国的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。如此说，这是重庆的一只眼睛不算为过吧？
“长亭外，古道边，芳草碧连天。”硝烟散尽，广阳岛经过自身修复，草木葳蕤，百鸟和鸣，成了一个生态的秘境。当地的朋友说，岛上遗存的机场遗址，像碉堡、营房、油库、防空洞、发电房……以及当年的美军招待所、钢筋混凝土桥，都成了独特而内涵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址。比如现在的1号营房就在原址上修缮建筑起来的。这幢营房装有精致的歇山式小青瓦屋顶和木质的门窗，在黄色房屋主体的周围还有外廊与外贯通，偶尔走进这样的青瓦小院憩息，抬头浏览墙上一张张发黄的历史照片，尘封的历史便丝丝入扣，让人感觉一束来自长江的历史之眼，在静静注视，倾诉着沧桑岁月和历史的温馨。
朋友说，广阳岛最早名字叫“畜沮”。《尔雅》上对“沮”的解释是“水出其后，沮也”。四面环水广阳岛，就是一个典型的“沮丘”。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，前些年这里差点就成了房地产开发商嘴里的一块“肥肉”，变成一片水上别墅。正是“共抓大保护，不搞大开发”的国家战略和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理念的深入人心，唤醒了开发者们的良知。广阳岛被重庆市定位为“长江风景眼，重庆生态岛”，重新恢复了生机。明亮如斯，美丽如初。现在，它承载着山城人民对绿水青山的喜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，成了一只明亮、觉醒的眼睛……
细雨蒙蒙的春天，不知不觉，我们就在广阳岛徘徊了一上午。突然，我发现一棵棵粗壮的树杆上斑斑驳驳的，竟有无数只眼睛在我的周围闪烁。或深情，或深邃，或清澈，或沮丧，或忧伤……我看见一棵树上孤零零的一只眼睛，忽闪忽闪的，像是睥睨什么，又像是在幸福地伫望着春天。站在那棵树下，我与之默默对视，心想，这便是风景眼中的风景眼了。
作者简介：徐迅，中国煤矿文联副主席 、中国煤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。系中国作协全委、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。著有小说集《某月某日寻访不遇》，散文集《徐迅散文年编（4 卷）》（《雪原无边》《皖河散记》《鲜亮的雨》《秋山响水》）、《半堵墙》《在水底思想》《响水在溪——名家散文自选集》《春天乘着马车来了》《染绿的声音》，长篇传记《张恨水传》等。
来源 | 中国环境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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